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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章 难产（二）
方谨言的突然进屋，把三个稳婆都吓了一大跳。陈稳婆的手还在关静萱身下，正在替她转胎。而关静萱已经疼的一头是汗，脸色惨白，却发不出哀鸣声，完全是因为赵稳婆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，王稳婆先是绑住了关静萱乱抓的手，这会儿正死死按住她的腿，不让她挣扎。
刚才关静萱的那连连的惨叫声，叫的她们心悸和胆寒不说，她们也怕方少爷会突然冲进来。没想到已经把方少夫人的嘴捂上了，方少爷却依然冲了进来。
“你们在干什么？”见到关静萱此刻的模样，方谨言几乎是暴怒出声。
“我们，我们……”一见方谨言进来，王稳婆立刻撒开了关静萱的脚。关静萱一个用力，把陈稳婆给踢了一脚。陈稳婆哎呀了一声，一匹股坐到了地上。
见王稳婆和陈稳婆都离开关静萱了，赵稳婆也慌忙松了手。
她按得那样用力，即便手掌已经拿开，方谨言依旧能看到关静萱脸上清晰的手指印。
“阿萱，阿萱没事了，阿萱咱们不生了，不生了啊？”
没有陈稳婆在她身下转胎，关静萱慢慢地缓过了气。虽然脸色依旧惨白，汗水依旧不停滑落，但她笑了。
后来，在方谨言关于关静萱的种种记忆之中，他觉得她最美的模样，莫过于今天。
关静萱轻轻握了握方谨言扣住她手掌的手，“说的，什么，傻话。”因为有些脱力了，关静萱说话断断续续的。
“孩子，都来了，怎么能，说不生就不生呢？”
“他让你这么痛，我们不要他了。”方谨言说这话的时候，声音中带着哽咽。
“你这样说，他听到了，会难过的。方谨言，我真的，很痛呢。”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。咱们就要这一个孩子，以后再不生了。”
“以后？我恐怕，没有以后了。”
“不会的，不会的，你别乱说，阿萱你别乱说。你要陪我一辈子的。你不是说过的，要看着我们的儿子长大，要看着他娶媳妇，给咱们生孙子，重孙子……”
关静萱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，她还以为孩子会先没有爹，没想到，是先没有娘。她居然，比短命的方谨言更加短命。真是可笑的重生。
“阿萱？阿萱你别睡，阿萱你醒醒。”方谨言轻轻地摇晃关静萱，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，她此刻这样虚弱，他也不敢用太大力气。
方谨言很快转头，看向呆立原地的三个稳婆，“你们还愣着做什么？做点儿什么啊！”
“方少爷，少夫人这下恐怕是，不好了。”王稳婆憋了半天的劲，才说全了这句大实话。
“什么不好？你们全都不好，我家阿萱也是好的。你们刚才是怎么和我说的？说她胎位正，说很快就会抱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给我。我不要儿子了，你们给阿萱还给我，还给我！”
“少夫人这会儿真的不好了，但小少爷还是好的。只要……”
“只要什么？”方老爷蒙着眼睛，也进了产房。本来以为只是关静萱没生过孩子，大惊小怪，才叫得那么凄厉，没想到居然会是难产。
“方老爷，老妇人不瞒您说，少夫人也眼见着就要不好的，恐怕是保不住了，但是孩子，小少爷还是能保住的。可便是要去母留子，也得要快。不然孩子在少夫人肚子里憋久了，恐怕就是一尸两命了。”
“什么一尸两命，你才一尸两命，你全家都一尸两命。我家阿萱好好儿的，她还喘气儿呢，你怎么就能说她不行了呢？我们不保孩子，保大人，能不能保大人？”
“谨言，你在说什么疯话？现在产婆都说了。只能保孩子了，你怎么非要保什么大人呢？”
“我要保大人，爹，我要保阿萱。阿萱要是没了，我要孩子做什么呢？”自方谨言十岁之后，这是第一次，方老爷又听到了方谨言哭。
“保大人？”几个稳婆对视了一眼，俱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为难。这样的情况之下，凭着她们多年的经验，保住孩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。
“对，保大人要怎么做？”
“如果是保大人的话……”赵稳婆开了口，说到一半，又停住。
“保大人要怎么做，你快点说。”方谨言也知道此刻时间的重要性，催促赵稳婆说。
“得用长剪子，伸进少夫人肚子里，把孩子剪碎了，然后再一块一块地拿出来。”
听了赵稳婆这话，方老爷几欲昏倒，从来只听说去母留子，他原以为去母留子已经很残忍，人还活着的时候就将肚子剖开，将孩子抱出来，却原来，去子留母更加可怕，想到他盼了十个月的大孙子最后变成一大盘白惨惨的血肉，方老爷就心如刀绞。
“谨言啊，不行的，那也是你的孩子啊。是你和阿萱的孩子。阿萱，对，就算你真的把阿萱救活了，你要怎么跟她交待，你是把她怀胎十月的孩子剪碎在了她的肚子里，才救下的她的命？她不会原谅你的，她会恨你一辈子的！”
“那就不告诉她。”良久，方谨言说了这话。
说完这话之后，方谨言转头看向了几个稳婆，“还愣着做什么，去拿剪子啊。快去啊！”
三个稳婆都愣在了原地，居然，居然真的有不要儿子要媳妇的。
“方谨言。”关静萱的声音很小，但盯着他一直没错眼的方谨言看到了，也听到了。
“阿萱？阿萱你醒了？”
关静萱无法形容她刚才的状态，好像她突然就不是她了。刚才那一刻，她漂浮在半空中，看着自己苍白无力的腹部高高隆起的身体，看着方谨言的泪水，看着方谨言的嚎叫，听着他们议论保大还是保小。
其实关静萱以为，这个选择题已经只剩下了唯一的选项。但方谨言却选了她。
真是个傻子。媳妇随时可以再娶，孩子总是亲生的。
去母留子，和去子留母的说法，关静萱都是听说过的。但只听说过说法，因为从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，所以详细的，她不曾了解过。
此刻一听，简直吓得她魂飞魄散。
什么叫用长剪子给孩子剪碎，然后一块一块地从她肚子里取出来？她怀胎十月的，一直在她肚子里踢踢打打的，活泼好动的孩子，被一块一块地剪碎，他该有多疼？她作为他的亲娘，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。
而方谨言，作为他的亲生父亲，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？方谨言这是，疯了吗？
低声叫唤了方谨言一声之后，关静萱说了三个字，“保孩子。”
“阿萱，你在，我们还是会有孩子的。这个孩子他，不会怪我们的。”
“保孩子。”说着，关静萱哭了出来，“方谨言，保孩子。不能，不要剪他。他疼，我也疼的。”关静萱一边哭，一边摇头。
见关静萱似乎突然又有了精神，赵稳婆忙道，“快，给少夫人用参片。”
不管她是真的缓过来了，有了精神，还是只是回光返照，赵稳婆都觉得应该抓住这个转瞬会逝的机会。
“少夫人您快别哭了，想要保住孩子的话，就听我的话。我让你用力，你就用力。”她刚才摸过了。陈稳婆的手法很好，把孩子转到了他本就该待的位置上。
想起关静萱突然醒过来的原因，赵稳婆又说：“您刚才也听到了，方少爷只要您，不要孩子，若是您不努力，那咱们一会儿只能上剪子，给您把孩子剪碎了拿出来了。”
“不要不要，我听话，我听话。”
“那好，呼吸，深呼吸……用力……”
“还是不行，孩子太大了。”陈稳婆的声音从后头传来。
“用剪刀，给她剪一刀。”
“不要，不要用剪刀。”关静萱摇头，她已经又有些迷糊了，以为孩子生不出来，她们要用剪刀剪他了。
不知道哪里攒来的力气，关静萱一声闷吭，屋子顿时响起一阵嘹亮的啼哭声。哭了一会儿之后，大哭就变成了抽噎，那声音中带着委屈，还带着不满。